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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太湖百里石拱大桥建设追记
来源:中国晨报 编辑:总编辑委员会 作者:曹杰友 阅读:3237次 发布:2023-05-19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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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特殊年代了不起的工程,这是一座在太湖乃至全省甚至全国建桥史上都赫赫有名的桥梁,这是一座集太湖人民气魄、勤劳和群智于一体的历史丰碑,这座桥便是太湖百里石拱大桥。时代呼唤工匠精神,也需要歌颂太湖人曾经坚如磐石、至今矢志不渝的劳动者气质。谨以此文致敬或已离开人世、或还健在却默默无闻的太湖石匠们。太湖百里石拱大桥建设追记时光如同我们眼前日夜奔流的长河水,五十三载匆匆一瞬间。沧海桑田,山乡巨变,追溯历史...

这是特殊年代了不起的工程,这是一座在太湖乃至全省甚至全国建桥史上都赫赫有名的桥梁,这是一座集太湖人民气魄、勤劳和群智于一体的历史丰碑,这座桥便是太湖百里石拱大桥。时代呼唤工匠精神,也需要歌颂太湖人曾经坚如磐石、至今矢志不渝的劳动者气质。谨以此文致敬或已离开人世、或还健在却默默无闻的太湖石匠们。

太湖百里石拱大桥建设追记

时光如同我们眼前日夜奔流的长河水,五十三载匆匆一瞬间。沧海桑田,山乡巨变,追溯历史的回波,在激情且艰苦的岁月里,定格和沉淀着很多美好的细节。时空隧道深处不灭的火炬光芒,不经意间,会照亮和触动我们内心的柔软。
五十年多前的太湖县之所以很贫困,最主要的致贫病根是因为山区面积过大,山里山外交通闭塞,信息不畅,物流滞阻。被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层层屏障,被湍急、宽阔且曲折的水路重重隔断,早已成为无数太湖人的心头之痛。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要致富,先修路。”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太湖县为了打通连接岳西县和湖北英山县这条交通主纽带,县委县政府决定在位于太岳公路88公里+23米处,即长河上段前部河的百里墩附近,建设一座跨越长河的大桥。
中国是桥的国度,也是桥文化的故乡。石拱桥发展于隋,兴盛于宋。《水经注》里提到的旅人桥,大约建成于公元282年,可能是有记载的最早的石拱桥。我国的石拱桥几乎遍布神州大地,这种桥形式优美,结构坚固,能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巍然屹立,雄跨在江河之上,像一颗颗明珠联缀在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上。这些桥大小不一,形制多样,留下许多惊人的杰作,有不少是世界桥梁史上的创举。最著名的当推河北省赵县的赵州桥、北京附近的卢沟桥。古代的桥梁建筑艺术,充分显示了劳动人民非凡的集体智慧。制作石拱桥的石料就地取材,工艺极其精巧,能把石料切割成整块基石,又能雕刻成各种形状。建成的桥,用料省,结构巧,强度高,为当地节约了大量的民力和公帑。我国诗人总爱把拱桥比作虹,说拱桥是“卧虹”“飞虹”,把水上拱桥形容为“长虹卧波”。
建成后的百里大桥为空腹式敞肩石拱桥,和赵州桥一样。
路是人走出来的,桥用于沟通往来,只要有能修的路,就没有不能造的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人们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雄心壮志,就在修路造桥上充分展示出来。
百里大桥由南京工学院测设,1966 年9月结束。1967年10月,太湖县组建了百里大桥建设指挥部开始筹建。初步设计提出装配式钢筋混凝土板梁桥和单跨石拱桥两种桥型方案。1968 年3 月经交通厅同意按单孔净跨 85米的石拱桥施工。但因钢筋、水泥供应难,又缺乏施工技术力量和大型机械,后征得省交通厅批准,改为2孔净跨40 米石拱桥。竞标百里石拱桥时,皖西南地区几乎无人敢来承揽。建设方太湖县交通局将两支经验老到、业内翘首的施工队被邀请过来,主事的师傅分别为太湖本籍的杨占梅和怀宁籍的黄文苗。
1968年7月 27 日,开始清理中墩地基,由于排水困难,20余天后仍无法挖到岩层。这下可让技术人员犯难了,那时还没有大型工程机械,若不能有效的解决建中墩的排水问题,中墩建不稳固,双孔方案在前部河上行不通。
一时间,现场的技术人员顾虑重重。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时年64岁、两鬓花白的杨占梅师傅从人堆里站出来,提出还是按照单孔设计方案施工。单孔净跨85米的石拱大桥,这一建桥方案,在当时安徽省内的桥梁建筑史上,从来没有先例。这可是大胆的想法,需要超乎寻常的魄力和勇气。杨师傅建桥技术高超,经多见广,深孚众望,工程技术人员和老百姓都尊称他为“土专家”。在这之前,由他主建的黄镇区马庙村和北中区元畈村两座石拱桥,最长的跨径也仅50米。此时,他口中虽喊出来了,但心里完全没有底。在场的还有几位省内名气很大的桥梁专家,听到“土专家”这番话,一下子也被怔住了。时任安庆公路总站站长兼工程师的沈尔明沉思良久,才当场表态,支持杨师傅的新方案。如此大跨度大体量的石砌拱桥,风险系数极高,施工难度也极大,稍有一丝不慎,便是桥毁人亡,后果不堪想象。黄文苗师傅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只好选择主动退出。
鉴于中墩清基难这一状况,新的设计方案呼之欲出。所有的工程技术人员既担心害怕,又信心十足,连夜加班加点,修改好新设计图纸。时任交通局长胡寅合也是建桥方面的行家,被交通人尊称“胡爹”,他带领技术人员专门向县委县政府领导汇报,几位领导听到的汇报后,大胆拍板,给予全力支持,并逐级上报。1968 年8月,这一建议被采纳,大桥恢复施工。
杨占梅师傅系刘羊乡刘镇村河口生产队(现刘羊村)人,识字并不多,十五岁开始学艺,从事建桥筑堰三十多年,一路摸爬滚打,练就一手建桥好把式,祖孙三代以石工为业。太潜、太宿、太望还有太北公路线上的主要桥梁、涵洞,大部分由杨师傅负责承建。建国前,由他承建的有刘山铺古佛寺的石塔、辛家冲的石头牌坊、县城内的南门大闸以及望江县的麦园桥等数十处工程。建国后,他承建了太潜公路线上的桥梁和太宿线上的凉亭、界址河、大岭头等处的桥梁数十座;又带领三个儿子共同承建过太北、赤百公路的羊坞山、锦鸡、合埠、戴冲、马庙、东风、杨冲等处的桥梁。所建桥梁、石堰均深受当地群众一致好评。
作为施工方的主事,谙练老成的杨师傅心里很清楚,这是他这辈子揽下的最艰巨的硬活。
杨师傅有三个儿子,长子杨克成,次子杨克忠,三子杨克祥,还有次子的大母舅郑华彬,都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石匠好手,是他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强将手下无弱兵,杨师傅手下还有一支名扬太湖的“杨家军”,由刘羊村周边六十余名的石匠组成,他们个个能吃苦耐劳,厚道踏实,经验丰富。众利可谋,从不独谋。当时还处在人民公社和大集体时期,农村地区相当落后。修桥铺路是技术活,算是副业。杨师傅带领这帮石匠们走出农田,多劳多得,合理合法。既要让他们挣到哪怕并不丰厚的辛苦钱,更要将他们安全地带回家。
他们接到杨师傅号召,二话不说,纷纷响应。分别向各自的生产队汇报,征得同意后,才可前往工地。起身的时候,带上大锤、二锤、手锤、钢钎、撬棍、楔子、錾子、瓦刀、灰板、抹子、钢尺、水平尺、线坠、墨斗等工具,还要带上锅碗瓢盆、被条和鞋袜衣物。浩浩荡荡的队伍,天麻麻亮从家里出发,背扛着沉重的吃饭家伙,沿花亭湖西岸一路走上去。从赤土岭到黄镇,再过牛镇,走上整整一天,最后才抵达目的地百里墩,天已完全下黑。花亭湖水库还是建成初期,蓄水位还不高,也有一部分人从大坝码头乘船前往罗溪或龙湾渡口,再前往百里墩。要是遇到寒冬腊月,大雪封山,水路停运,路途上还有借宿一两晚,一上一下需要二三天时间,也是常有的事。
百里大桥的学术名称叫单孔空腹式变截面悬链线拱圈平直桥面石拱桥,主拱圈为石质实体矩形截面。从物理学角度解释,即向上凸的拱型桥使荷载上桥后做圆周运动,荷载对桥的压力和做圆周运动向心力的合力等于重力,减少了荷载对桥的压力。整个桥梁的跨径85米,拱高18米,相当于七层楼那么高,石拱圈的弧长近130米。尤其矢跨比为1/7的石拱桥,很少有施工队敢承建。施工工序多、任务重、难度大,全程技术交底参照,全凭多年来摸索出来的经验,更何况整个工期仅有三年。
建一座如此体量的大桥,仅前期准备就有巨量的工作要部署要分工要妥帖安排。自从接下工程,杨师傅常年蹲守在工地上,手下一大班人马,吃喝拉撒,事无巨细,全靠他一人运筹帷幄。古话说:“尽人事,听天命。”他认为修石拱桥就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绝不能听天由命,唯有信念比钢筋比岩石更硬,施工工艺做到极致,才可以逆天改命,确保成功,完成这项史无前例的工程。
他每天除了看图纸、盯建材、询采买、派人头,指挥装模板、运石料、保安全,也负责给施工人员支付微薄的工钱。水泥标号、石材质量、个头尺码、建材粗细长短,了然于胸,样样马虎不得。当然还要和指挥部技术人员保持有效的沟通,每套程序施工到哪里,彻彻底底心里有数。这是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压力自然山大,杨师傅满脑子神经整天绷得紧紧的,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焦灼的状态。夜晚经常失眠,无法安稳地睡个囫囵觉。眼眶熬黑了一圈又一圈,眼丝红红的,如点亮着两颗红灯笼。
整个施工人员除了六十余名石匠,还需要大量搬运工、板车工、泥土工,当然伙夫也少不了,不下一两百人。他们以民工建勤方式,分别来自北中、牛镇、寺前等区公所,抽调过来,共同援建。他们要不就近租住在鲁家小屋老百姓家中,要不自行搭建工棚。还需要技术员、测量员、安全员、材料员和爆破工,他们属建桥指挥部管辖,安顿在河的东岸,同样也居住在简易工棚里。
工棚先以四围立木柱,再以榫卯锁住木梁,搭建斜脊和正脊,白茅草当瓦片,由屋檐到正脊从下向上夹盖铺成,总计二十一间。地面铺上干柴稻草,当做床。他们常自嘲地说,这房子冬暖夏凉,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安乐窝。
当时还处于计划经济时期,口粮短缺,需要定额供给。早中餐六两米,晚餐四两米,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丁点荤腥,就着萝卜白菜、辣椒酱或咸菜下咽。这点食物远远不够填饱肚子,正处在青壮年期的石匠们,每天从事重体力劳动和剧烈运动,体力消耗很大,手足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出来,清晰可辨。大伙一下工,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草草吃完晚饭,倒头便呼呼大睡。
建桥需要大量的石材,最重要的是桥身两侧拱圈的圈脸石,俗称头子石,摩氏硬度至少要达到7°以上、抗挤压的坚硬岩石。白云母和黑云母花岗岩、青石材质最好,麻砂石、方解石绝不能用。经过一番探查,头子石就近选择在共和村和叶河村两处采石场开采,特殊石材则采自遥远的司空山脚下。
采石场爆破下来的巨型石块,需要切割、砍削和打磨成形。头子石呈现上截面略宽下截面略窄的锲形,长宽厚的规格,要按照拱圈的设计尺寸进行加工。大小不一,每一块不同位置的头子石都有编号。
历代建桥的拱石全是依靠手工切割,全桥头子石大约四千块,开采头子石,既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还很费时。
开解大石块时,按石料的天然纹理,先将錾子凿出很多石孔,石孔间隔10厘米左右,成直线排列。再插上铁锲子,抡起重二锤,轮流使劲将铁锲子往石缝里嵌入,施力要均匀,直至分割面顺着石孔直线裂开。最后改解成锲形石块,用墨斗拉直线,把石头用墨线画成需要的方块,和开解大块石差不多。头子石的分割面不能有明显地凹凸感,用錾子敲掉多余的棱角,直到毛石变成方石或者块状,再用扁凿子慢慢打磨,把石头纹理找平,形成四面相对坦平规整的锲形石条。
石匠们打石孔、下铁锲、抡铁锤、凿凿子,每天重复这活儿,一天最多能做成两到三块头子石。采石时节正值盛夏,石头被烈日晒得滚烫,上蒸下烤,斗大的汗珠落在石头上,“滋”得一声,瞬间被蒸发。脸颊、颈脖、四肢晒得黝黑出油,人人仿佛一块黑炭桩。整天铁锤与坚石激烈地撞击,双臂和身体始终处于强烈的震动状态,肌肉无法松弛,酸痛麻木不止。吃饭时,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碗也端不稳。双手粗糙得像麻布袋,虎口被震开撕裂也是常有的事。
头子石打造一批,由一批民工装载到板车上,运到施工地。不断重复地人工装载和卸载各个批次的头子石,这也是繁重的体力活。采石场与施工地来回近30里土路,路面沟沟坎坎,拉板车需要上坡下坡,肩膀被绳带勒成一条沟壑,充血脱皮,再垫上一层老棉布,继续拉。绿色解放军鞋,不知磨破多少双。为了使双腿更有劲,有人干脆用布条捆扎成结实的绑腿,来回跑路就不会觉得酸胀麻重。这批板车队,仿佛是一支军事化的拉链部队。
而杨师傅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前往各个工棚、采石场和施工地巡场查看,来回奔波。对施工技术他心里还是有一把精准的尺子,但对施工安全,始终放心不下,不嫌苦口婆心,处处喊话提醒。千叮嘱万叮嘱,采石场还是出了意外事故。一位郑姓石匠,在开解巨石时,过于粗心大意,不幸被巨石压倒,当场死亡。出师未捷,一时间,沉重的乌云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工程全线停工,顿时陷入低潮期,恐慌情绪弥漫到各个角落,大伙整天提心吊胆,毫无生气可言。杨师傅信誓旦旦的豪情也被浇灭了一大半,一个多月才慢慢缓过劲来。
杨师傅早过了花甲之年,儿女们已经长大,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按乡间的习俗,他也可以在家颐养天年。但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三十余年,他爱这个事业。骨子里还流淌着不服输的劲头,他习惯了挑战,再难也要挺过去。
整个建桥工艺大抵分六个步骤进行。第一步先浇筑两岸的桥台;第二步搭建横跨前部河的木拱模架;第三步在大桥两侧的斜面桥台上垒砌最底层石拱圈;第四步同步搭建第二层石拱圈;第五步在主拱圈东西两侧斜拱墙上分别搭建四孔副拱;最后一步填料铺设平直路面。
施工按部就班进行,从酷夏一直干到寒冬。此时山寒水瘦,天干物燥。一天中午,石匠们刚吃完午饭,正准备出工。大桥东头指挥部有一间工棚之前盖成厨房,厨房铁烟囱冒出的余烬点着了棚顶的茅草,工棚一间紧挨着一间,此时西北寒风刮得正劲,眼看火烧连营。不知谁大声呼喊,“工棚里有雷管炸药。”石匠们顾不得随时爆炸的危险,全部冲进工棚,抢雷管,搬炸药,运到安全地带。运完最后一批,火势越来越猛,摧枯拉朽,二十一间工棚不到半小时全部化为灰烬,灰烬里的钢钎,有的烧变了形。好在雷管炸药抢救及时,要是发生爆炸,那将地动山摇,人与物俱化为齑粉。
一场惊魂的危机不足以改变杨师傅的初衷,工程还得继续。
两侧桥台建设首先开工。人工削除表土,以炸药爆破到岩石底层,再以混凝土浇筑桥台。就在爆破那天,又出现了小事故。由于爆破药量大,谁也没料到,一小块石头从爆坑里飞溅出来,远远超过了安全距离,正砸向杨师傅这边。他的两个儿子也正在旁边观看,眼看石块要砸向他们的头顶,杨师傅眼疾手快,扬起手肘,硬生生将石块挡隔出去,手肘被撞伤流血,好在没伤到骨头。要是砸向孩子们的头顶,少则是重伤。桥台浇筑还算顺利,前后施工三个多月才告竣工。
冬去春来,几个月以来,大小事故接连不断,始终没有撼动杨师傅建桥的决心。他很清楚,百里大桥要是建成,必定是名垂青史的工程。他麾下的“杨家军”不仅要成为建桥行业的标兵,由他们一手打造的石拱桥必将成为全省乃至全国的经典范本。
桥台浇筑完成,紧接着搭建木拱弧面模架。考虑大桥东台地质为坚质粘土,西台地质为风化石麻岩。拱圈砌筑采取土木结合的拱架施工,中部为长33米高14米的满堂式木拱架,共11 排。拱架基桩长4至5米,土深3.5至4.5米。两端为土拱胎,共长52米,两端为分层夯实后,再在顶部面层加铺木板。
木拱模架从水面之上搭建底层平台,为承载支撑木拱的木柱所用。所有木柱为直径16至20厘米的东北松,挑选活松树,锯成粗细均匀、平直、无枯萎的圆木,间距30厘米下桩位,每米三路平排。这种碗口粗梅花桩,全靠人工挥锤的冲击力,将圆木一寸寸打入地基内部,从河东岸一直打桩到河西岸,密密麻麻打入近千根圆木。圆木沉桩后,桩身要直立、无位移、无歪斜,还要达到设计好的标高,形成坚固的平台。打桩同样是重体力活,尤其在水面处打桩更难,常常是一身污水一身泥,艰苦程度不言而喻。
第二步是在桩基平台上铺设密密麻麻的枕木,枕木上再竖立起高高的支撑木柱和横向支架,层层搭建,最后一步在顶部搭建成木拱弧面。又经过四个多月的日夜奋战,木拱弧面模架终于搭建成功。几千根圆木纵横上下交错,俨然一座高耸的木楼。木拱的弧面在宽阔的前部河上湾成一道巨弓,在阳光的垂照下,远远望去,非常的优美壮观。
日月其迈,星汉灿烂。由岳西多枝山发源的长河,平稳地流淌在石匠们身边,日夜不息。整个施工每一个环节,虽然走得异常的艰难,但此时的杨师傅沉静了很多,这与他预期的判断相匹配相吻合,他也清楚,最重要最艰难的时刻即将来临。
木拱模架之上垒砌石拱圈,在当年的七月开工。这层拱圈是拱桥荷载的主要承重结构,更是整个工程最最关键的一步,决定着石拱桥的成与败。毕其功于一役,此役必须一战而成。
如此大中跨径悬链线拱圈,先需要一处巨大的放样台,将拱圈按1:1的比例放出大样,以确定拱块的形状、尺寸和拱圈分段位置。放样台落在工棚前广场上,在空旷的广场地面上就地画图,不得有任何闲杂人员入场,唯有杨师傅和技术人员每天赶到这里,核实好每一块头子石的大小和位置。
第一环石拱圈呈牛角形,上窄下宽,用一块块锲形圈脸石垒砌而成。砌筑拱圈时,按设计好的砌筑顺序,将头子石安放上去,两侧同步对称施工。先从两边桥台的二肩头子基石做起,沿下弧做到上弧,向上合拢。第二层拱圈为拱上结构,这层拱圈略比底层石拱圈略延后十米左右,也要同步对称施工。以相对规整的块石与底层头子石上下交错咬合,层层上砌,中间填筑料石、块石和片石,拱腹石隙之间用混凝土填料,人工捣实,紧密粘合,直至合拢封顶。然后,圈脸石上还要覆压一层护拱石。
大块头座基头子石长约一米,重达千斤。由个子高矮和体力差不多的石匠搭班,用抬杠共同搬运,石匠们习惯称呼这种组合为牛人组,四人一组为小牛,八人一组为大牛。越靠近拱脚的头子石越重,只能以大牛方式来完成。八个壮汉喊着号子,嘿哟嘿哟,一步一步,将巨石抬着走上木拱模架,慢慢放下,再用钢钎、撬棍挪动巨石,移到设计好的位置固定。越往弧身和弧顶处,愈加费时费力,这时候就依靠小牛组合来完成,肩膀所承受的压力更大。
在拱架上高空作业,就是拿性命在手中玩。每天早晨出工,石匠们的心始终是悬着的,为了节省一丝一毫的体力,习惯性保持沉默,不敢喧哗。如此高强度、费工时、耗体力的工作,即便再强健的体魄,也有可能被长达三年的施工期所拖垮。石匠们挨上挪下,稍有不慎,出现溜肩、崴脚、滑索、断绳、斜杠等状况,极有可能被重重的石头砸伤,重则致残。或者从高高地弧身坠入河中,便有性命之虞。
为了加速工程进度,杨师傅舍弃石拱桥由两头向中间砌石一次刹尖的传统施工方法,改用同时分四段进行砌石分别刹尖的方法。按编号排列的头子石垒砌好后,相互错缝对接,分毫不差,形成挤压,严丝合缝,钢片也扎不进。经过百日奋战,到了1968年冬,主拱第一环砌石全部合龙。长长的石拱圈其中任何一块头子石,要是硬度和强度不够,咬合力不够,造成桥拱应力不匀,桥面无法支撑,整体便会坍塌下来。
行百里者半九十。前部河岸边的芭茅草绿了又白,白了又绿。第三年开春过后,太湖山库区也渐渐进入雨季。雨水时断时续,雨量时大时小,工程的进度不得不因下雨耽搁而变慢。到了七月中旬,主拱圈即将在顶部合拢,要安砌桥顶最后一块拱顶石,这块拱顶石仅30厘米见方,俗称龙颈石或龙口石。此时,只留下主事的杨师傅一人来完成最后一步,其他人员全部清场到桥梁的两侧。
杨师傅高高地站在拱顶之上,花白的须发被初夏的柔风吹拂着,他的脸色十分严峻,饱经风霜的脸庞,皱纹如刀削斧刻,显得格外清晰。只见他大喊一声:“桥在我在,桥毁我亡。”双手将一尺见方的龙口石慢慢安放到合拢口,再在龙口石两侧插进厚长的铁锲子。杨师傅抡起重重的二锤,狠命地砸向铁锲子,铁锤和铁锲子相互撞击,迸发出巨大的哐当声,响彻在后部河河面之上。在不远处观看的技术人员、石匠们和民工们,所有人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龙颈石。铁锲子每锤入一厘米,整个石拱的下弧面和木拱模板的上弧面分离开一丝丝缝隙,杨师傅高度紧缩的心脏开始舒缓一点点。一锤锤,一声声,铁锲子寸寸嵌入,石拱和木拱的缝隙也渐渐加大。当龙颈石两边的铁锲子全部没入石桥面,石拱和木拱整体的缝隙已分开两厘米左右,呈现出长长的弧缝。此时,杨师傅心里已完全开朗,他做过无数座大大小小的石拱桥,经历过无数次这一“尖峰”时刻。日夜奋战,千辛万苦,无数不眠之夜,此刻已彻底释然。
石头冰凉,没有生命,杨师傅和石匠们用神奇有力的双手,将每一块头子石撮合在一起。头子石不可思议地充满灵性,仿佛骨肉相连的兄弟,紧紧依偎抱团,誓不分离。
这一路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牵引着他,还有周围黑压压这么多朴实憨厚、手掌粗糙、肤色如泥土的石匠兄弟们,一个个丹心铁血围绕着他,坚守着他,艰难地陪他走到今天,这辈子他从来没敢尝试的工程,初步宣告成功。放下沉重的大锤,一如放下重如千钧的心情,他长长地嘘了一口大气。“哗”地一声,全体观看人员齐刷刷鼓起掌来。此刻的掌声,如同拨开长河上重重封锁的迷雾,天开日朗,玉宇澄明。掌声也如同潮水,欢跃奔腾,激情四溅,有些人当场留下激动的泪水。
上天懂得感恩,会为努力到底的人架起一条条通往心灵的大桥。全体施工人员异常亢奋,为了犒劳这帮兄弟们,杨师傅特地安排厨房加餐,买回鸡鸭鱼肉,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当天晚上,杨师傅也高兴地喝了几杯浊酒,美美地睡了一场好觉。
每年的六七月左右,长江中下游地区进入梅雨季。就在主拱合拢后没几天,一天深夜,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特大的山洪沿地表四处暴发,轰隆隆的河水声隔几里路都能听到。前部河上游的岳西县东方红水库禁不住承载,发生溃坝。高悬的库水,如从天窟窿里倾泻而下。一时间,前部河的巨浪如千万匹狂奔的野马,流速极快,横冲直撞,汹涌地奔到石拱桥下。由于桥两端是土拱胎,压缩了泄水面积,又未采取导流措施,一阵阵巨量洪水将主拱模架全部冲走。天亮时分,杨师傅站在河岸边一望,只见满河道漂浮着上千根圆木,横七竖八,顺着洪流向下游奔去。杨师傅再望了望主拱,主拱此刻巍然不动,象初夏的彩虹,静静地横卧在前部河上,安然无恙。这仿佛老天爷安排好的,要鉴定主拱的坚固和成色,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主拱完成后,搭建副拱。副拱建在主拱东西侧的斜拱墙上,每侧各四个,下大上小。模架被洪水冲垮,修建副拱无处落脚。只得在主拱上再搭建“之”字型支架,此时的支架离前部河面更高,大约20米,必须悬空作业。对桥身勾缝、抹面等施工时,石匠们就用粗吊索捆绑在腰上,如蜘蛛人,在高空中来回摆动作业,硬生生将所有工序做完。
到了九月下旬,大桥指挥部接到上级电话,安庆军分区有位姓夏的副司令员听说百里石拱桥基本完工,特地绕路,准备从这里前往岳西,自告奋勇地提出,第一次试车通行由他们来完成。此时,桥面尚未完全铺平。杨师傅接到命令,自然很兴奋。立即组织人员抢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连班倒连轴转,填砂石土方,铺设路面。第三天,毛路终于铺平整。军分区三辆吉普车掐点赶到,依次从桥面上平稳地通过。很多山区老百姓平生还是头一回见到吉普车,专门跑几里路前来观看。他们用好奇的眼光,不停地打量着满身锃亮、闪熠着绿油油光泽的车身。桥架起来了,车辆可以自由通行,不由得他们啧啧惊呼,兴奋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历尽寒冬酷暑秋光烂漫。1969年10月1日,百里石拱大桥全线贯通。正逢国庆二十周年,县委县政府举行大桥竣工通车大型典礼仪式,四乡八里的群众数千人一起涌到会场。四处人头攒动,笑语喧阗。大桥两侧插上数十面红旗,迎风猎猎招展。当地群众们披红挂绿,敲锣打鼓,欢庆祝贺。鞭炮、烟花也不知道燃放了多少,满地炸开的炮衣,如铺上一层厚厚的红地毯。
桥西则播放露天电影,桥东则搭起高台唱黄梅戏。贺学涛、方增尧两位本土艺术家以该桥建设为创作素材,专门编了一部大型现代戏《架彩虹》。县黄梅戏剧团从安庆请回著名艺术家、安庆专区黄梅戏剧团团长、徐桥人王鲁明担任导演,指导县剧团排演。《架彩虹》剧目当天开演,由甘润南主演杨占梅师傅,全剧共三幕,歌颂着大桥建设者战天斗地、智克难关的大无畏精神。
百里石拱桥整个工程石料3560多方,砂土料四千多方,水泥两千五百多吨,松木料五千多方,但总造价仅22.7万元。当时被视为安徽省第一座最大跨度的石拱桥,放到全国,也排在第三位。建成后,受到省、地有关部门的高度赞扬。大桥模型被请进到安徽省博物馆陈列室,一直摆放在那里,至今还在展出。
九年挥指一过,到了1978年6月,在中华人民和国桥梁画册上,醒目地刊登上百里大桥的照片。杨师傅就在此年去世,大桥依然雄立在前部河上。从八十年代到去年,他的长子杨克成、三子杨克祥、次子杨克忠相继辞世。百里石拱桥历经五十余年的风吹雨打,至今仍然完好如初,稳如泰山,矗立在太湖大地之上。
当时参加建设的人有时任指挥长陈彩兵、工程技术员潜山人李建国、主建师傅刘长河,那批石匠们中有兼任出纳和会计的郑昌汝、吕克定,有普通技工杨召英、杨召先、杨召良三兄弟,刘东桥、刘东来兄弟两人,以及杨思明、刘长顺、刘百胜、马志华、陈如保、李文中、殷正宇、殷跃文、罗庆虎、郑义来、刘华生、杨召凯、陈佑良、张宗定、郑华德、殷宗普,炊事员章工祥、郝加传,还有很多不知道姓名的工匠们。他们是大桥的建设者,也是见证者。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数默默无闻大桥建设者,值得追怀与铭记。这段荣光的历史、无言的功勋太湖人更不会忘记。
天行健,我们当自强不息。奇迹和历史,恰恰是无数最普通最平凡的劳动者创造出来的。太湖人千锤百炼的奋斗基因、工匠精神和家国情怀,在百里这座石拱桥上得以完美地呈现。

作者曹杰友,安徽省怀宁县人,现任安庆市太湖县文联副主席,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赵朴初研究会理事,安徽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桐城派研究会会员。主要从事地方文史研究和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迄今在各类报刊、平台发表文学作品达6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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